苍颜白发，举止儒雅。见到美国民俗学会会长、美国格莱美评委会前主席、美国乡村音乐“名人堂”前主席比尔·艾伟（Bill Ivey），是在希格玛大厦内的一场腾云文化沙龙上。这次，眼前这位音乐大咖不是出席表演，也不做音乐评委，而是坐在嘉宾席上分享了他最为熟悉的乡村音乐。
美国乡村音乐发展背后有着哪些文化背景？它与民谣、流行音乐存在哪些差别？互联网冲击下唱片业萎靡，乡村音乐如何更好地存活下来？在这场两个小时的沙龙中，比尔·艾伟根据自己从业多年的经历讲述了美国乡村音乐的民族性和文化基因，还畅谈了当红歌手泰勒·斯威夫特屡次折戟格莱美乡村音乐奖的原因，以及音乐人鲍勃·迪伦不为人知的兴趣爱好。
美国乡村音乐“名人堂”前主席比尔·艾伟（Bill Ivey）（图片来源于网络）
广播兴起、经济大萧条带动乡村音乐“出村”
“我研究生院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之后在美国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小乡村博物馆‘音乐名人堂’找到了工作。”正是这份工作，把比尔·艾伟带入了乡村音乐的世界。
作为具有美国民族特色流行音乐的一种，乡村音乐兴起于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南部的田纳西州一带。当时，音乐产业主要载体为唱片，唱片公司拥有很多艺术家以及经纪权、唱片版权。随着广播公司把广播网络架设到当时的北美地区，广播内容除新闻、脱口秀外就是音乐。原来，人们需要购买唱片才能听到音乐，有了广播只需一台收音机就能免费欣赏到各种音乐。
因此，唱片公司认为权益受损，不愿再将版权给广播公司。“唱片公司的垄断导致广播公司不得不去南方采风，寻找没被主流唱片公司认可的音乐人，邀请他们来电台录制。”比尔·艾伟说。
除了文化、商业和产业方面的原因外，时代背景也成为乡村音乐成长的重要因素。“广播对乡村音乐的影响超越了对任何一种音乐品类的影响，免费属性使其在经济大萧条时期的美国电台中疯狂生长，并很快被民众所接受。”比尔·艾伟说。
后来，广播公司发现乡村音乐可以大卖，到了上世纪30年代末期，乡村音乐开始收取版权费，并被纳入音乐产业的价值分配链条。从50年代开始，乡村音乐来到大城市，受其它乐队影响，原本简单吉他、班卓琴、小提琴等简单的乐器，加进了钢琴等乐器以及电声扩音。
“录音、扩声技术发展，让歌手可以以接近正常说话状态的方式唱歌；乡村音乐唱法简单、取材生活，这样更容易与听众产生共鸣。”这场沙龙由腾讯社会研究中心、腾讯文化频道、腾讯·大家栏目主办，当天，与比尔·艾伟对谈的还有国内知名乐评人邓柯。在邓柯看来，除广播兴盛、经济大萧条外，乡村音乐发展也与技术发展和受众需求密切相关。
“诺贝尔文学奖”歌手带火乡村音乐之都
从一百多年前来自农村的音乐类型，到现在演变成国际性的音乐形式。电台，一直是乡村音乐发展的重要平台。近几年，说起美国乡村音乐新秀，不少歌迷或许会脱口而出“霉霉”泰勒·斯威夫特。
比尔·艾伟也讲起了泰勒·斯威夫特抱着一把吉他出道的故事：当时17岁的泰勒为了让电台播她的歌，前去电台录音棚录歌，但现场状况导致录音设备不管用，她只能拿起吉他弹唱，仅两首歌后40位评委便直夸小姑娘厉害，“可以马上开始巡演”。
“泰勒能够只拿一把吉他唱歌，并且能打动观众，这是乡村音乐人必备的基本技能。”比尔·艾伟说。
去年10月，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了流行音乐人鲍勃·迪伦，让外界大感意外。不过，很多人翻看他的作品又会认为，鲍勃·迪伦是一位值得褒奖的诗人。
“评委没有把奖颁给那些百老汇音乐人和其他文学家，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选择。他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音乐人，也证实了民谣这种简单音乐风格有诗意。”比尔·艾伟与鲍勃·迪伦的故乡离得很近，都是在贫穷的矿区，他们还见过一次面，“除了音乐，鲍勃·迪伦最大的兴趣是铁艺”。
如今，比尔·艾伟曾经工作的城市纳什维尔成了乡村音乐的圣地，很多著名乡村音乐家都以这里作为起点，“纳什维尔之声”（Nashville Sound）也是乡村音乐的代名词。除了艺术上的造诣，也是鲍勃·迪伦让纳什威尔城市变得声名远播。
当时，纳什维尔有一群音乐家发明出不同的录音方法：不读谱。这种非正式录音方法非常有创造性，但拥有这项技能的音乐家们并不出名，只是作为陪伴歌手从一个录音棚到另一个录音棚。
上世纪60年代，鲍勃·迪伦在演出间隙来到这里，在这些民间音乐家的帮助下，连续奋战几个昼夜完成了一张摇滚史上出色的双唱片合集《美女如云》。他也投桃报李，把陪伴他的音乐家的名字放到了专辑上。
“自从这张唱片，让很多歌手知道了这种特殊的录音方式。他们都愿意到纳什维尔来录音，使这里变得出名。”比尔·艾伟感叹，反倒是这位民谣歌手鲍勃·迪伦做了一件非常不同寻常的事，让美国乡村音乐之都名声大噪。
美国乡村音乐发源地纳什维尔地区的“罗马水牛乐队”。（图片来源于网络）
乡村音乐艺术上不保守，但要保持音乐纯粹性
流行音乐与乡村音乐有什么关系？“乡村音乐是流行音乐一个门类。”比尔·艾伟说，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民间因素和流行因素结合产生了乡村音乐，也出现了电音等多种表现形式。
对于两者的区分，在邓柯看来，美国城市化的大背景不可忽视。上世纪初，大量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生活方式发生巨大变化：乡村熟人社会变成了城市陌生人社会。
“这种情况下，通常需要一种心灵的慰藉，乡村音乐恰好填补了他们情感上的需求。”邓柯说，当时很多乡村音乐反映的是想念乡村，想念家乡的牧场、蓝天等；并且乡村音乐的歌词很长，描写了十分具体的乡村生活。这也是两种音乐形式很大的区别。
比尔·艾伟坦言，虽然乡村音乐在艺术上并不保守，对于不同音乐类型和不同的人都非常开放，它的很多拥护者认为，音乐要保持纯粹性，不能与民谣、流行等其他音乐种类混杂。
让比尔·艾伟印象深刻的是，上世纪60年代的大学期间，披头士和鲍伯·迪伦的歌曲让他十分震撼，歌曲都是比较简单的民间歌曲风格，但又不同于传统的乡村音乐。“这时候一个重要概念被引入——为自己写的歌。虽然一些歌曲很好、歌手也很好，但是他们的问题是‘这是不是你们为自己写的歌’‘是否是发自内心的歌’。”
近几年，泰勒·斯威夫特屡屡折戟乡村音乐大奖格莱美奖。曾经作为这一奖项的评委，比尔·艾伟认为，因为评委认为她的音乐依旧属于流行音乐，“流行歌手是不会被接受的”。真正的乡村音乐爱好者不会特别喜欢约翰·丹佛，因为他起点是流行歌手，只是后来出了一些乡村音乐风格的歌曲。因此，有人质疑“他凭什么占据乡村音乐电台？”
“相比乡村音乐，民谣较为激进。”比尔·艾伟说，民谣的粉丝评价一首歌的好坏，是看歌曲是不是真正体现乡村生活，是不是真正来自民间；但对于听乡村音乐的人来说，他们更注重感受，即这首歌是否感动了我，而不在乎这首歌是否来自乡村。
互联网时代的转型模式逐渐变得清晰
如今，“乡村音乐”已成为了千万美元级别的产业。“从听免费音乐到录制唱片，美国有一个组织是专门收版权费，一直到二战以后，乡村音乐写手和歌唱家才能从版权当中获益。”比尔·艾伟回忆。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纳什维尔这座城市也开始试图在乡村音乐和流行音乐之间寻找跨界桥梁，开始互相融合，这里不仅唱片发行、著作权授权，一切衍生授权都围绕着音乐产业展开；一些作曲家和表演者取得了全国范围的成功，而不仅仅是在乡村音乐领域。
如今，互联网的兴起对传统音乐行业到来了巨大冲击，对于乡村音乐的词曲作家来说也不例外。“网上虽然也可以付费，但费用相对较少，也并不是很好卖，没有什么销路，实体唱片受到的冲击很大。这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比尔·艾伟感叹。
邓柯也表示，美国音乐产业的收入是由唱片销量、预支消费分成等构成的，在目前的环境下，艺术家很难达到能够分成的销量，出一张专辑给的预付费也很少。
经历了胶片、卡带、CD时代后，音乐产业迎来了全新的数字时代。“数字专辑是指没有实体CD，通过授权网站下载正版音乐的形式。数字专辑在中国过去两年里实现了非常好的销量，创造了大量收入。但这个模式能否够推向全世界还有待观察。”邓柯说。
比尔·艾伟也认为，乡村音乐的唱片录音产业转型阶段有些模式比较清楚、有些比较模糊，也需要一些限制和法律的约束。“产业的发展需要与科技发展相吻合。与十年前相比，一些模式已开始清晰了”。
【延伸】
中国是否也有乡村音乐？
与美国相比，中国情况有些不同。“乡村音乐这种小众、垂直的音乐品类在美国有两千多家电台，供给品类已非常多元，受众也明确知道需要什么。”邓柯认为，中国从受众角度来说，一方面受到音乐教育时间较短；另一方面，供给没有那么多元化，还在慢慢成长。
“现在中国谁也不知道怎么做出一首大热的歌曲。”不过在邓柯看来，依旧有规律可寻：首先，旋律、结构要简单，披头士、鲍伯·迪伦的歌曲相比同时代歌曲更加简单一些，现在流行《小苹果》《老鼠爱大米》等抛开品味层面，音乐形态更有利于受众传播。其次，需要好的平台，比如《老鼠爱大米》赶上互联网刚刚繁荣的时代，《小苹果》赶上网络视频爆发的时代。
“一首歌大热要同时在歌曲形态以及传播、推广方式上都优秀，才可能大热。”与当初美国乡村音乐从电台火起来相比，邓柯认为，“在中国这种情况不太会”，命中率更高的会是小视频、影视剧、网络以及综艺节目。
邓柯还提到，朱哲琴、萨顶顶等中国艺术家已经得到了国际认可，虽然他们不是特别严格的乡村音乐，但也带有很浓郁的中国特色；刀郎在民间音乐形式中融入了一些中原地区小调；日渐流行的喊麦，也是把比较简单的流行音乐的节奏加上了曲艺。目前，中国各个层面上，都会有意识、无意识的把流行音乐和民间音乐之间做一些关联，比如，春晚舞台上出现的《给你一点颜色》，就是把华阴老腔艺术形式和摇滚乐结合在一起。“因此，我们要鼓励艺术家有意识地进行这方面的创作”。
在美国，非英语的民间音乐很难进入主流文化，乡村音乐的语言都是英语，不影响音乐的传播。然而，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多杂，是否给乡村音乐传播带来一定的障碍？“中国少数民族大量民歌，因此从音乐品质和风格上看，我们对乡村音乐并不特别陌生。”社科院学部委员、民族文学研究所所长朝戈金说，伴随着现在手持移动终端、多媒体技术等不断发展，一定会给文学艺术的传播带来无限可能。
“当年让乡村音乐得以展示的广播电台网络就是一个平台，现在的各种直播也是平台。伴随时间推移，这些平台一定会涌现出更多优质内容，未来带有中国民族特色的音乐，兼有艺术家创作以及民间音乐自我生长的机会。”邓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