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很多非遗项目尚在苦苦求生之时，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却名利双收，不仅年销售收入突破3亿元，还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保护单位，入选首批“上海品牌”（上海文化）。近日，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个人、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厂长王国振接受本报专访，畅谈他与“敦煌”一起走过的20年———企业做的民族乐器，但受益的却是整个非遗文化。
非遗承载着美好生活的追求
“20年前，我就说古筝会流行，它是‘中国式钢琴’，那时候很多人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现在，‘敦煌牌’古筝年产销量超过9万台，不仅有数以万计的琴童，成年人、老年人也在学古筝。”王国振说，而今全国学习民乐的人数超过千万，参加社会考级的人数逐年递增，大大小小的民乐团也多了起来。
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社会生产力水平明显提高，人民生活显著改善，开始更多地追求精神层面的需要。“音乐和艺术，不就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吗？”王国振还记得，1999年时他遇到一对下岗夫妇为孩子买乐器，两人月收入加起来也就1000元，却买了一台1000多元的古筝，千千万万的家庭舍得为孩子的教育投资，这何尝不是民族乐器事业发展的契机呢？
如今，民乐除了进家庭、进学校、进社区，还走出了国门。由上海民乐一厂设立的“敦煌音乐教室”，不仅在国内遍地开花，从2006年至今，已在美国、德国、日本、新加坡等国家开设了20多家海外教室，让更多人受到艺术熏陶。而企业主办的“敦煌杯”全国民族器乐演奏大赛，已成为继“金钟奖”“文华奖”后国内最具规模性、专业性的民族器乐赛事之一，艺术氛围相当浓厚。
敦煌民族乐器不仅承载着中国的非遗技艺和文化，也彰显着人民群众的美好生活和幸福指数。“就现在来看，人们购买乐器，往往不满足于入门低端，而是对声学品质和工艺设计有了更高的追求，中高端乐器的受众越来越多。”王国振说，个性时尚的精品乐器、具有收藏价值和高附加值的纪念版、限量版也受到追捧。
譬如，2004年，上海民乐一厂推出了10把限量版流水琴首二胡，售价高达1.3万元，照样被抢购一空，订单排到了四五年后；2010年上海国际乐器展期间，一把极品象牙二胡“行云流水”被一位爱好者以30万元的价格买下。为纪念“双鹤朝阳”古筝销售40万台神话，民乐一厂特制一台以真金为饰的“金鹤朝阳”古筝，此筝于2013年被人以40万元收藏。未来几十年，“天价”乐器或将不断刷新纪录，艺术珍品也将不断涌现。
王国振用20年的实践证明了“非遗”与现代社会毫不违和，企业营销的是民乐，但受益的却是整个非遗文化，这种文化将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融入百姓的生活之中。
永不落伍的文化营销
今年是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建厂60周年。这个老字号企业，拥有一批名声在外的乐器工匠，其中不乏国家级大师；企业所传承保护的“民族乐器制作技艺”，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当很多非遗项目尚在苦苦求生之时，王国振不仅将“敦煌”打造成行业的第一品牌，还充分驾驭市场，年销售收入突破3亿元，主营业务利润突破5000万元。与此同时，企业还被评为全国轻工行业先进集体、中华老字号等，今年6月“敦煌牌”民族乐器还被认定为首批“上海品牌”（上海文化），可谓名利双收。
事实上，上海民乐一厂也有过相当长的一段低潮期，不得不采取“借庙躲雨”的方式渡过难关，生产过工艺品、儿童乐器，甚至还引进流水线安装雅马哈电子琴。王国振记得，1998年他刚任厂长时，厂里一年利润只有9万元，工人的年平均收入只有1.4万元。但他坚信，民族乐器是中国传统的文化产品，其中一定有值得去发现和创造的价值。
王国振认为，非遗是需要营销推广的，要让这些历经千百年来所形成的宝贵遗产焕发新的生机和活力，让更多的现代人了解、分享和喜爱这些非遗文化。“只有文化市场繁荣了，才能促进和推动企业的生产。我们要坚持文化营销，全力提高民族乐器的社会文化地位，发掘产品中蕴含的深层文化底蕴，弘扬民族文化。”
“我们生产的民族乐器，不仅要使国人喜欢，也要让外国人喜爱，要让他们翘起大拇指。”在“文化营销”理念的指引下，2001年起，王国振带着“敦煌”民乐频频亮相海外国际乐器展，2008年参加北京奥运会“中国故事”文化展演活动，2010年成为上海世博会“中国元素”乐坊传习区的承办单位，2017年首届澳门国际古筝音乐节2520人同台演奏“敦煌”古筝。这家“国”字号企业不仅创下了吉尼斯世界纪录，也创造了“与世界对话”的机会。
电视无疑是文化营销的传播工具。早在2005年，沪上唯一的民族音乐电视节目《敦煌国风》开播，离不开上海民乐一厂的大力支持。受到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的启发，王国振提议效仿它的讲述手法，以乐器的视角来拍一部“琴弦上的中国”。2016年，经过3年精心打磨的大型纪录片《中国乐器》在上视、央视等电视媒体上播放并出版发行，片中以多样化的视角记录了民乐大师的艺术人生和乐器制作大师的工匠精神，极具故事性和感染力。
第一季拍摄了古筝、琵琶、二胡、古琴和笛子这5种乐器，目前《中国乐器》第二季正在拍摄制作中。王国振感慨地说：“2014年闵慧芬、王根兴两位大师已相继离世，陆春龄今年也走了，如果我们不抓紧拍摄，将失去多少宝贵的历史文化记忆呀！”
嫁接非遗实现双倍传承
民族乐器背后所承载的是中华民族文化，因此要赋予其独特的文化价值和审美追求。20年前，王国振上任伊始就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发展方向：改变民族乐器低廉、粗糙的现状，摆脱低价格的恶性竞争，抓好品质建设，注重品牌建设。由此，“敦煌”乐器开辟了一条既拥有过硬的声学工艺品质，又自带文化内涵与古典情韵的创意产业之路，满足了人们的时代审美需求。
王国振非常明白，当传统的非遗技艺与现代审美相结合，可以成为现代乐器设计取之不竭的艺术源泉。他说：“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更好地展示民间的工艺、文化，如何通过乐器作为载体得到充分展示。”
据悉，上海民乐一厂每年都会推出几十款具有时代特色和文化价值的新产品，形成仿古版、时尚版、纪念版等系列。如讲述中国历法的“二十四节气”系列古筝、演奏大师刘德海与琵琶制作大师高占春八十寿诞限量版琵琶等。针对非遗技艺，采取嫁接漆艺、木雕、珐琅、绘画等艺术元素，与工艺美术大师合作研发产品，从而大大提升民族乐器内在文化价值。
2012年，由施君设计的“传世珐琅女王御座”被送到了英国白金汉宫，而王国振也慧眼相中这位85后设计师。在当年的上海国际乐器展上，施君设计的限量版“雀之恋”珐琅二胡惊艳亮相，颇受瞩目。次年，王国振去平遥古城参观，平遥漆器工艺使他流连忘返，于是和当地最有名气的厂家联系上了，企业负责人的父亲不仅是非遗代表性传承人，还是工艺美术大师。王国振这个有心人，促成了两种非遗的完美嫁接，推出了“漂变推光彩绘”系列古筝，获得市场青睐。
“敦煌牌”商标上的飞天形象来自敦煌壁画，上海民乐一厂与“敦煌”自然有着解不开的情结。2013年，企业为中央民族乐团量身定制的60余款80多件仿敦煌壁画乐器，在民族乐剧《印象·国乐》中惊艳亮相，再现敦煌古韵。王国振表示，上海民乐一厂已与敦煌美术院达成合作，希望将敦煌壁画艺术融入民族乐器的设计之中；未来，还将扩大嫁接的工艺，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民间非遗艺术的顶级合作伙伴，“我们对完美卓越的追求，永无止境”。
培育艺人工匠传承经典
不少非遗艺术与时代脱节，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窘境，就这一点来说，上海民乐一厂未雨绸缪，建立起了良好的人才梯队和后备力量。
早在1961年，上海民乐一厂就开办了工业中学，学制为三年，前后办了三届，共培养了近150名毕业生。这些学生既学习文化课程，也学习乐理知识，还参与生产劳动，是定向科班培养的专业人才，授课的老师除了高占春、徐振高这样的企业员工，还有杨雨森等上海音乐学院的老师们。
1998年，时隔37年之久的全国民族乐器（古筝、琵琶）制作大赛再次举办，上海民乐一厂获得了前三名12个奖项中的10个，包括古筝、琵琶制作的“第一名”，获得“金琵琶”“玉古筝”之誉；1999年的全国二胡制作大赛中，上海民乐一厂捧走了13座奖杯中的11座。这些成绩的取得，充分显示出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在全国同行业中的领先地位。
王国振上任后，同样立足于梯队建设。1999年9月7日，经上海市教委批准，上海民乐一厂委培的首届“民族乐器设计与制造”中专班开学了。如今，这批毕业生分别处于企业不同领域的关键岗位上。2012年，企业又与上海市群益职业技术学校合作办学，开设了民族乐器修造专业班，学制为三年，迄今已经办学四届。这些专业班级定向培养在生产、服务第一线从事民族乐器制作、维护保管、乐器调律等工作的队伍，所学课程包括乐器制图、乐器制作工艺基础、乐器演奏与鉴别、乐器制作保养与维修等。
“除了师傅带徒弟这种传统的传承形式外，厂里还有‘子承父业’的。”王国振介绍道，如琵琶制作大师高双庆和他的儿子高占春。82岁的高占春今年6月刚被评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二胡制作高级技师张建平是父亲张龙祥一手带出来的，他不仅是“上海市首席技师”，还组建了“张建平技师工作室。”据悉，在上海民乐一厂，从事制作乐器的职工均可通过评定技术等级打通职业上升渠道，中级工、高级工、技师、高级技师，每提升一个技术等级，每月工资可提升800元-1000元，高级技师可享受副厂长级待遇。80后员工曹荣是厂里最年轻的二胡技师，他不仅是“上海工匠”，还以他为首挂牌成立了“上海市职工（技师）创新工作室”。
为了加强设计力量，民乐一厂特意招聘了多名专业学设计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为提升管理和营销水平，录用了具有系统专业知识、善于运用现代化工具的高才生。王国振介绍道：“现在厂里有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大学生70名，其中研究生16名。企业为每个员工提供展示自我价值的舞台，帮助他们实现梦想，加上企业效益好，员工每年收入提升10%以上，大大提升了他们的创造积极性。”
周力硕士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上海民乐一厂，如今已担任副厂长一职。由周力管理的技术团队平均每年要申请10项专利、推出30余款新品乐器，2018年更是达到了40多款。即将在2018年上海国际乐器展上集中亮相的“一带一路”系列、“敦煌到敦煌”系列、“大唐雅韵”系列、“海派文化”系列等乐器，更是集优秀的创意设计、制作技能、装饰工艺为一体，并赋以浓厚的文化内涵。
让工厂与音乐交融
早在1980年代，王国振在上海提琴厂当团总支书时，他就开始在厂里组乐团、开画展、办舞会。到了上海民乐一厂后，他每年组织员工到音乐厅欣赏音乐会，提高员工的音乐鉴赏能力；把一流的演奏家、教育家请到厂里和员工们面对面交流，从而认识到乐器制作中的提升改进方向。他认为：“企业要用文化理念来培育队伍，因为我们的员工不是一般的工人，他们是艺人、工匠，是文化人。”
2005年，王国振力排众议,打算组建一支专业的乐队，成员不是从车间、办公室挑选，而是招聘上海音乐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原本仅4人的“敦煌新语”乐队，如今已升级为“敦煌·上海馨忆民族室内乐团”，这支乐团不仅奏响“敦煌”乐器的声音，更是在国内国际舞台上绽放光彩，成为推动敦煌品牌建设与发展的“美丽使者”。
2008年北京奥运会、残奥会期间，乐队成员们在“祥云小屋”里持续演出了1个多月，向全世界展示中国丝竹之美。次年，“敦煌新语”乐队参加了CCTV民族器乐电视大赛，获得了传统组合第5名的好成绩。2010年，乐团应邀参加日本“日中民族音乐交流会”……十几年来，这支乐队已在国内外演出500余场，足迹遍及国内20多个城市和10余个国家，用《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茉莉花》《十面埋伏》等中国经典民乐征服了国外听众。
近年来，馨忆乐团活跃在沪上各大剧院，通过自我品牌形象的打造，对民乐风格进行大胆创新，刷新人们对民乐的认知，让更多人喜爱民乐。在民乐作品的整合与创作上，乐团自有的曲目库已达上百首，包括了传统风格原创、传统风格改编、流行元素以及世界音乐元素，这些既继承传统又进行突破的民乐新曲目受到了年轻群体的喜爱。乐团改编的迈克尔·杰克逊的《犯罪高手》上传到哔哩哔哩网站后引发轰动，点击量上万、“弹幕”上千条，使得馨忆乐团成为“网红”。
馨忆乐团不满足于制造噱头迎合观众需求，通过与上海音乐厅合办“玲珑国乐”系列音乐会，以室内乐的形式演绎民乐，在沪上掀起阵阵“民乐潮”。2016年年底，中国传统历法“二十四节气”被录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时，王国振向乐团提议：“就像设计乐器一样，民乐演出也可以嫁接不同的文化元素进行创新。”不论乐团的新老成员，对一直扶持他们音乐事业与梦想的厂长和企业心怀感恩，后创作出民族室内乐音画剧场《廿四节气》，探索民族室内乐音画诗一体的演出形式，还成功入选为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所扶植的文化项目。
科技为“老字号”注入活力
如今，互联网浪潮滚滚而来，作为传统企业也要顺势而为。“我们早就开展了电子商务，2011年就在淘宝平台上开设了敦煌乐器旗舰店，2016年在官网也开通了商城，现在用手机也能购买敦煌乐器了。”王国振虽已六十开外，但对80后、90后的消费习惯却了然于胸。
以2017年“双十一”为例，企业提前开展“敦煌国乐———星耀双十一”线上营销活动，与业内知名演奏家合作，吸引了广大民乐爱好者与消费者的关注。“双十一”当日支付商品件数和总金额较全年日均量增长10倍以上。据悉，2017年的销售额较之2011年增长了7.6倍；2018年1月，天猫发布“2017年天猫海外最畅销的十大老字号品牌”，“敦煌”榜上有名。为提升线上平台购物体验，企业还开通了“敦煌牌民族乐器”“敦煌国乐”“敦煌国乐商城”微信公众号，通过图文信息、活动直播、线上教学等方式，与广大网友及消费者进行及时有效的互动，并提供更为便捷的售后服务。
时下，互联网“短视频”和“直播”十分火爆，不少相关单位给王国振递名片，希望能有所合作。你也许不相信，上海民乐一厂不仅在哔哩哔哩网上传馨忆乐团小姐姐们的演奏视频，连如今大火的“抖音”也注册好了账号。
为加强与消费者的互动，企业在“敦煌国乐网”上发布线上教学课程，内含13场《敦煌国乐—名家讲堂》视频，另与线上教学平台合作开发了《古筝基础教程》和《敦煌国乐·古筝保养秘笈》两套课程，累计观看人数超过14万人次；而平台上开设的直播课程，购买参与人数过万。“这些改变还不够，我们还要继续探索远程教育，包括数字化教学。”王国振颇为期待地说。
从前车马慢，畅想企业规划就是未来五年，但现在变化日新月异，谁也不能预料三年后是什么情形。远见卓识的王国振认为，创新发展也要结合高科技，增强技术研发是产业升级的重要环节。他提出，未来要建立科技研发中心，要在民族乐器的品质提升、结构改良以及材料替代上做出应有的贡献；其次要建立测试鉴定中心，探索民族乐器声学品质的科学性、数据性鉴定方式；此外，还将建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中心，向全社会推广上海民族乐器制作技艺；建立文化营销中心，更好地传承与弘扬中国民族乐器文化。
王国振还谈到，近期发布的“上海扩大开放100条”中打造知识产权保护高地的政策导向，将对企业的品牌保护产生积极作用。“多年来，市场上一直有假冒‘敦煌’，我们一直在‘打假’，但处罚力度不强；敦煌乐器的外观专利也经常被抄袭模仿，但维权复杂，力不从心。”他希望今后知识产权保护到位，市场环境得以提升，企业将有更多的精力从事产品研发和创新，势必将带动整个行业的提升。
“我们要以建厂60周年为新的起点，承担起传承、弘扬和发展中国民族乐器文化事业的使命和责任，自信、坚韧、扎实地开创前程似锦的美好未来。”王国振喊出了响亮的口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