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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培训班到琴行:一个小城音乐人的二十年

编辑:csm351
2022-02-05来源:音乐人

  我进入乐器培训这个行业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十七八岁跟老师学会弹琴后,我就梦想着往后背上吉他、骑摩托车去各个学校上课,如吟游诗人一般,想想就浪漫。二十七八岁时,我利用业余时间在外办培训班,两三年时间便积累下第一桶金,置了套小房子。
  2000年,30岁的我从原单位买断工龄收到补偿金后,添添补补,又买下商贸城3楼的一套近90平的住房,决定在这里全职开乐器培训班——商贸城位于本市市中心临河区的老街上,算是本地除了某知名景区外最热闹的地方了。
  乐器培训行业沾不到旅游业的光,但开在闹市区的培训班,确实也方便学生前来。那时我的稳定生源有60多人,收入不错,也带给我不少憧憬。
  可没两年,事情就变了。
  江西婺源来了两个开琴行的老板,生意几乎同时开业,一家叫“徵音”,一家叫“律音”。之后,宣城来的钢琴手张强,又开了“育才琴行”,紧挨在老街口上。2002年,3家琴行像魏蜀吴三国鼎立,各霸一方。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大半年,见琴行生意不错,徵音琴行的房东便找了个理由把那个老板扫地出门,换个门头,自己开了家“启乐琴行”。
  我的培训班正好处于3家琴行中间,近的只有100米,远的不过200多米。很快,我就发现培训班学生少了许多——很多人到琴行看看乐器,就顺便在那里报名培训了。
  培训班没有乐器销售只有培训;琴行有乐器卖,但也需要培训老师。一来二去,我便和律音、育才的老板混熟了。除了自己的日常培训,我也去这两家琴行带吉他课。
  起初那几年,乐器培训的浪潮不温不热。我和育才张老板还常常分别去街上、学校门口发传单、粘贴广告,但效果都不太理想。张老板整天坐在琴行门口,看着老街牌坊发呆,我在3楼也待不住,就下来去他琴行串门聊天,见面第一句话几乎都是说:“怎么办?”
  我要是先问他,他便开始抓头发、挠耳朵。他要是先问我,我只能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聊着聊着,一下午或者一个白天就混过去了。
  张老板的女朋友李燕,建议我俩去各个学校找找音乐老师,或去区里艺术馆拉拉关系,趟趟门路。张老中等个,脸瘦,大眼睛深深嵌在鼓鼓的眉弓里,他总是拉我结伴给他壮胆。从开店坐等客人上门到主动出击,本地音乐圈的朋友结识了不少,业务上倒没有大的进展。
  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年,小城其妙刮起一阵学乐器的风潮。家长为了孩子能有个音乐特长,竞相报名学习乐器,尤其铜管乐与钢琴班,销售培训很是旺盛。作为代课老师,不仅有课时费分成,也会帮琴行推销乐器,我和琴行老板们的合作关系是心照不宣的。
  这时我也萌生了关掉培训班去开琴行的想法,毕竟我的培训班不当街,在琴行的牵制下,春秋季自行招生比较困难。可我一直找不到合适店面,迟迟没有行动。为了拓展生源,我就去各个学校联系业务搞宣传,免费开办吉他讲座来吸引对吉他感兴趣的孩子。各校团委与音乐老师都很支持,让我利用音乐课或自习课来给学生们普及吉他知识,之后再把招生广告与宣传单分发下去。
  有一回在杨梅山中华职业学校(三中)办吉他讲座,一开场,我弹奏皇之燕弗拉门戈舞曲,把女团委书记严老师和学生们镇住了。演奏完毕,严老师悄悄递我一个红包,我还了回去,说:“有同学想学吉他就跟我学。”严老师回过头对还没有散场的同学说:“想学吉他的同学举手!”一声令下,这可炸锅了,几乎所有同学都举起右手,甚至有心情激荡的男同学从后面站起来高举双手。
  严老师没料到这种情况,想了一会儿说:“游1班(旅游班)、游2班……班干部站出来,现在跟老师去登记。”
  随后,我从之前在上海吉他研修班认识的两位老师那里分别进了100把“猫王”吉他(38寸猫王吉他,也不是正宗的民谣吉他,又有点像古典吉他,但比古典吉他小一点)和几十把“拍和”古典吉他。民谣吉他钢弦伤手、伤手指,古典吉他用的尼龙弦,不仅可以保护手指,张力还小一点。初学吉他一般是古典吉他最好,如果用钢弦吉他入门,很难学得出来。但古典吉他贵一些,尺寸又相对较大,不太适合手小的孩子。为了学琴方便,也为了对学生负责,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把“猫王”吉他的钢弦拆下来,统一换上尼龙弦。学生家庭条件好的可以买吉他,条件一般的,也可以借或租。
  周六周日,浩浩荡荡的吉他队伍,分批从杨梅山下坡走到不远处的商贸城。有些学生为了省事,吉他也不装在背包里,一路嬉笑打闹。学校管政务的黄老师看到这等景象,大发脾气:“学生成了什么样子?成何体统,像上街讨饭的!”
  我主动跟黄老师联系,小声说:“我是您的学生(以前他在我老家支教带过我的体育课)。”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再追究和干涉,只说:“你这样搞不行啊,以后要注意我们学校的影响。”
  我望见他眼角里的白翳,亮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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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春秋季学生来源有两块,自主招生和琴行推荐学员。每年开春,我都要骑着“新大洲”踏板摩托车去各个学校搞宣传、免费办讲座。
  我也是在这时候结识陈健的,他当时还在H学院读书,就委托他在学院帮我招生。陈健很勤奋,时不时带些学生到我培训班报名学琴,私下他可以从学费中提成。那时他刚在学校里谈了女朋友,经济比较吃紧,这些收入可以帮他稍微缓解下压力。
  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日子,周末我在各个学校的吉他课都排满了。我实现了最初的梦想,成学生眼里和自己认为的吟游诗人。
  2006年,陈健毕业了,他没像其他学生那样找单位上班,而是与女朋友开了辅导班和琴行。我如断臂般失去了一个销售,心里虽有不悦,但哪有老师和学生相互竞争呢?学院那块市场,我就没再涉足。
  又过了一阵,稍微有点音乐技能的人都认为新兴市场存在商机,小城市慢慢竟然有了20多家琴行,好像回到了春秋战国时代,各路英雄逐鹿中原。其中,从外地来的调律师熊老师,把他的“皇音琴行”开在市政府大楼西门。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他和机关领导与单位人员混得熟,能竞标团购业务、购买管乐,还办了个几十人的管乐队,琴行发展得好,人气口碑出众。
  在市场的推动下,是个学校都成立了吉他协会,学生带学生,赚点零花,顺便拿着吉他做幌子结识新入校的漂亮女同学。我发现形势实在不妙,自己必须得开琴行了。
  2009年5月,我从德清学习钢琴调律回来,为在临河开琴行做准备。起初我想在离商贸城3楼培训中心一排楼之隔的延安路上寻找铺面——启乐琴行就在那条街上,还有另外一家琴行。
  延安路上正好有间卖文具的店铺想转让,铺面朝南,紧挨第四中学,属市教育局公家房子。店主和年龄相仿,所以聊得投机。
  “年底不开就转给你,转让费和其他店铺一样,也就是那个数。”他一边对着电脑炒股,一边和我聊天,“开店让人丧失斗志,守着店玩电脑,人就变得懒惰,干一行厌一行。”
  我开店心情急迫,不了解这话的意思。但我知道开店容易守店难,店老板们普遍习惯把空闲时间用来炒股。
  “昨天补仓就好了,今天一个涨停……”他用手掌不停地拍膝盖,弄得啪啪响,“还开什么店,今天赚一头猪,明天亏一头牛,国家允许我们赌……”他还说,“坐商不如行商,行商不如官商。”
  后来,我等了两年也没等到他的店铺,他炒股亏得干干净净,去外面匆忙学会了“古法烧饼”的手艺,改开早餐店,起早摸黑。每次见面,戴黑框眼镜的他老远就跟我解释,一副真诚的样子:“杜老师,再等我半年,如果早餐店开不下去就盘给你。”
  我只能无奈地笑笑。
  那一年我人生变化大,终于结了婚(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只等条件成熟才敢结婚),还中年得子。当时爱看电视里的励志节目,听李开复说“世界因你而改变”,我也在日记本记下了这段话,日期显示是2009年11月1日。
  我暗下决心,要为刚出生的儿子再去商海拼搏,既然在临河没等到店面,那就去10公里外的HZ区开琴行。我前后实地考察了3次,那里只有1家培训中心,位置在不太显眼的区工会楼上,街上还没有实体琴行店。我可以打个时间差,试试水,等经验成熟,再转战回临河。
  琴行要有好的进货渠道,前同事王老师(部队管乐团退役)给了我一本淮安市“寒舟乐器批发部”价格表,拍着我的肩膀,用外乡口音笑着说:“杜老师啊,对你不错吧,都把机密给你了——你可以开在‘123’旁边……”
  他指望我在他死对头的琴行旁边开店——琴行大都开在市中心几条主干道,延安路,黄山中路,新安北路,随后慢慢地向周边学校辐射,同行大多捉对厮杀,一条街哪个先开哪个就有理,别人再插进来就是挖墙脚。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当然不会去蹚这浑水,况且,临河也没店面。
  2010年2月9号,我的“华音琴行”在HZ区开张。我租了两间店铺,为保险起见,把其中一间店铺转租给别人开水果店,先回笼1万元租金。店里各种乐器样品都有,考虑到区县人民的购买力,以电子琴、电钢琴销售为主,开张头个月,培训与销售利润超过9000元。
  暑期旺季,我抓住商机,一起教了70多名学生。王老师看我离开了临河,就把他的“小光琴行”开到休宁县,因为“123琴行”在那里有分店,他和死对头又开始寸土必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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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HZ区开琴行那段时日,结识了不少爱好音乐的热心人。他们好心透露说,区下面的乡镇要办几个铜管乐团。我到休宁帮王老师调钢琴,顺便跟他商量一起去投标(他主业吹单簧管、唢呐和萨克斯),他乐呵呵拍胸脯打包票:“你是老哥,咱哥俩还分谁和谁,我支持你。”吃了定心丸,我回来便认真做标书,写报价和教学安排。
  可投标考验的是琴行的综合实力和人脉关系。“皇音琴行”的熊老板听到风声,触角便从临河伸了过来,拉上区艺术馆组团“公关”,市里最好的小号手何老师、打架子鼓的孙老师等一众实力干将,都成了他的“师资力量”。
  最终,我就败下阵来。那时我挺气馁,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强项在教学而不在营销,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但缓缓又想,各家琴行像生长在不同层次空间的植物,各自找准定位进行光合作用,在市场阳光普照下独立发展壮大。大琴行有好处也有难处,小琴行有劣势也有优势,有的偏重技术,有的偏重管理,有的偏重市场,总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做好自己就行吧。
  11月中旬,琴行里忽然来两个年轻人,一个胖黑,一个瘦高。他俩眼神闪烁,东张西望的,我没在意,以为年轻客户来看吉他或买吉他。胖黑青年姓牛,果真壮实得像牛,他客气称我为“杜老师”。
  “杜老师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
  “钢琴卖得多吗?”
  “电钢琴好卖。”
  想在年轻人面前显摆,我说这个月卖了3台。没夸张,如实说的。那一刻,他们没吱声,变得沉默不响。
  坐下来弹琴,交流了20分钟,他们才说是H学院毕业的。听到这个校名,我脑壳忽然懵圈,脑仁开始发胀——每到毕业季,这所院校会往社会输送大量音乐系的学生,家境好的,就会投资开个琴行,以便“学以致用”。
  他们走出店门后,隔得老远还在用眼神斜瞥我的琴行,我忽然警觉起来,感觉不妙,家有黄金外有秤,被人盯上了似的。
  他俩先后又来考察过几次,最后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们:“你们也来开?”
  瘦高个矢口否认,抢着说:“不是,过来玩。”说完,食指摸摸鼻尖。
  等到过完春节,正月十五,HZ区果真新开了两家琴行——“童星琴行”和“华乐琴行”,分别是工会楼上培训中心的老板与牛老板——也就是那个来我这里“考察”的年轻人——开的实体店。
  我一个中年人,想避开锋芒,不跟年轻人玩三国杀,一年过渡期结束就回临河开琴行。
  回来的另一个原因是房东不厚道,不仅涨房租,还要按20%递增,弄得我心情不好——之前经房东许可,我接手前租户未到期的协议,口头说过,“第二年不涨价”。
  我气得拍桌子要跟他打架,粗声说:“店不开,锁门叫你也租不出。”
  他发狠说:“你不要耍横!”
  “那你试试看,看谁狠。”
  第一次商谈不欢而散。
  房东小矮个,听人说早年贩卖小猪起家,再卖瓷砖,后来搞建材水管发财,买了4间3层的店铺。
  第二次他开车来到琴行门口,发动机没熄火,我就用眼神逼住他,准备上前抢他车的方向盘。他警觉地摇上了车窗。商人看重利益,我们都不想两败俱伤,之后各退一步,签了3年合同,允许转租时把之前付的7000元“转让费”收回来。
  2011年元旦那天,不仅下雨,天上还飘起雪花,地上到处是污水。希望在临河尽快找到店面的我,撑着雨伞从几条街一路走下来,鞋底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说来也巧,走至黄山东路地质队旁边,就看到了打字复印玻璃门上的转租告示。复印店是夫妻俩开的,他们在隔壁安东路上买了商铺,刚装修完,要搬过去。
  交1万元转让费,店铺随时可以接手。店铺虽只有25平,但这是地质队单位的房子,很稳定,租金也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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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临河店装潢好后,我就有了两家实体店,那年应该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
  我又批发进了些“敦煌”牌二胡与古筝,放弃电子琴、电钢琴——市区学生家长经济条件好,不兴电子乐器。我在琴行外间右边摆放了3台钢琴,隔间1台钢琴用来教学。又请了个上年纪的二胡老师帮我看店,配台电脑,交给他一本软面抄,有客户咨询,就把姓名、电话号码以及想学、想买的乐器登记下来。
  我早出晚归,骑着踏板摩托两边跑,白天在HZ区那边教学守店,晚上回来带孩子,电话约客户白天见面。
  道者反之动,高光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至暗时期,也许工作压力与操劳,长期饮食没有规律,我的身体很快垮了下来。体检指标异常,腰椎间盘突出,颈椎弧度变直。胸闷气短,与人说话,说着说着气就弱了。肠胃与胆囊发炎,也弄得没有食欲,医生开了一大包药给我。
  不知哪个哲学家说过,人最大的愚蠢,就是用自己的健康去换取身外之物。我变得怕死,赶紧保命,放弃了“世界因你而改变”的奋斗信条。5月,我就把HZ区的琴行转租出去,6月12号搬回临河。走前,我去牛老板的华乐琴行打声招呼,他正在店门口敲军鼓,开腕练节奏,咚,咚咚,咚,咚咚……这也是宣传方式,用敲鼓练功来吸引学生与顾客。
  我跟他说,我把市场让出来了,并劝说:“年轻人开琴行长远来看没前途,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看我的眼光有些迷惑:“你去年不好得很?”
  我跟他说,市场无序竞争对行业伤害太大,这里蛋糕不大,一窝蜂进来抢,大家都没饭吃。
  回到临河后,我想了下,我的琴行小,学生少就暂时在琴行里对付,学生多就到商贸城去教。我和过去熟悉的同行们也恢复了交往。律音琴行和育才琴行都还在,有时客户需要的乐器我这里没有,便去通律琴行临时进过来。
  2012年,律音琴行的10年店庆,我去了,店铺挂下两条横幅,门前两排花篮,垂落着写上字的红带。后来那个老板常年不在临河了,又因家庭失和,翌年关店,回了婺源。
  张老板的育才琴行坚持得好,还在世纪广场滨江路上买了店铺开店。可到了2016年,离他不远的地方,一栋4层大楼突然焕然一新——这是经过多年积累的“皇音琴行”决定转办成学校,于是成立了“群英教育集团”。听说那栋大楼光装潢就花了150多万,麾下聚笼不少艺术老师、器乐老师。
  我的朋友小顾南下漂泊半生,回老家临河定居,也被群英集团揽入麾下,任教萨克斯。
  群英集团的出现,也让这个小城的乐器市场疯狂到顶点,如同沸水开了锅。更多的琴行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最多时,共有40多家琴行,“内卷”不可避免。
  我周边也迅速新开了5家上规模的琴行,每家面积都超过两三百平米。其中一家是我的老朋友洪老师开的,他女儿是中学音乐老师。开业之初,我也做个人情,把王老师给我的淮安市“寒舟乐器批发部”价格表,顺手给了洪老师。虽然是老朋友,可以后都要在一个大锅里吃饭,还是希望他能记住我的好,彼此结个善缘。
  还有一家大琴行,竟然是我那个早年的学生陈健开的。
  一天,已经身为老板的陈健来我店里,让我给他代吉他课。我好奇地问:“你干嘛开这么大?有好的营销方式?”
  看得出他满脸愁容,他说:“和人合伙的,有几个促销模式,‘0元租钢琴’,‘交年费送乐器’……”他本来想要抢占价值洼地,觉得店开得大才没人敢跟他竞争。可人算不如天算,那4家大琴行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开始打价格战,我夹在中间缩紧脑袋不动,看他们光膀子拼刺刀,真是血流满地。
  “刚开业,营销势头不错,一下子100多个学生报名。”他用手挠头无奈地说,“老师不好请,老师不能固定。”他对学生家长做的承诺不能兑现,学生等老师上课的场面经常出现,家长意见很大,纷纷要求退学费、退年费。
  “之前H学院那边不好得很?干嘛跑城东开?”我没有幸灾乐祸,只是面无表情——他开在周边对我也是威胁——又说,“那边做好也不错,慢慢做,帮你做过广告。”
  陈健请我帮他搞过几次吉他讲座,看在他是我以前学生面上,我抹不下面子,只有给他帮忙。
  渐渐地,我了解到,促使陈健转移阵地的,是他真切感受到了压力,一个H学院音乐的老师,带他的学生,在学院附近开4家琴行,他实在没办法,只能与人合伙“转移”出来。
  价格战非但没给陈健带来翻身的机会,还让他摔了个大跟头,债务压身的他2016年底便跑路了,好在还有点良心,把我给他学生上课的费用结清了。有次我无意中在广场上滚动的大屏幕里,看到法院已将他列为失信人员。
  摔跟头的不止贾健,群英集团成立不到半年,由于内部管理混乱,各课任老师只在头3个月正常领到了工资,后面的都打白条欠着。熊老板于2017年初也关门大吉,老师的工资以物偿还——教钢琴的领到打折后的钢琴,教古筝的领到打折后的古筝,教电子琴的领到双排带脚鼓的电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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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硝烟之后,小城整个行业都受到了冲击,不少琴行倒闭,留下的也只是惨淡经营。
  “群英”这棵大树树倒猢狲散后,失业的老师们为了生存,也为延续自己的教学,很多人自己开起工作室或小琴行。小顾开了个“管乐培训”,教学生吹黑管与萨克斯。而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天籁琴行”,也是市场沸水冒泡时候开的,店面有规模,据说租金每年8万,离我100米不到。
  2017年,我已经收缩业务,单打一,教自己擅长的古典吉他,手上15个学生维持运转,再指望暑期旺季碰碰运气。而五音琴行在惨淡经营中竟然又陆续开两个新的连锁店。同行是冤家,但又是贵人,我这条沙丁鱼被鲶鱼追得四处游动,才有气力活下来——我的教学水平和演奏水准在那段时间飞速提高,在市里省里打开了知名度,很多学生是靠家长相互介绍,或慕名来访的。
  我能活下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租这个地质队物业部门的店面租金一直稳定,每月下来除去房租,还能有些盈余,相当于上班领份工资。只不过到了2018年年初,地质队物业部门临时决定不跟我续签2019年租赁协议了,因为这栋大楼影响城市形象,要整改重新装修。
  由于时间紧迫,各个租户都没有准备,纠纷闹得挺大。物业部门先是口头警告要双倍收取租金,见这招不管用,干脆正月初八拉闸停水停电。物业手段做得极端,便爆发了轰动整个小区的“炸楼”事件。这使我搬迁琴行的时间得到缓解,多处寻访,找到个还算满意的店铺,交了两年租金。
  2019年3月底,我提前半个月搬出了地质队的店面。新开业的华音琴行焕然一新,虽是个不大的单间,但不像以前那样光线暗淡、暮气沉沉。店铺门头我用了红底白字软膜广告,沿街店门是整块钢化玻璃,单开门。右侧墙壁全用亮光樱桃色槽板与铝条拼接,透亮透光,所以早晨傍晚,琴行里都是亮堂堂的。
  下半年,琴行顺利运转起来,新店开业自然有些人气,光顾的学生比以前还多。
  只是人生苦难重重。春节期间,疫情来临,人碰见生人都自觉避让,躲远远的,眼神碰到一起,好似两个精神病患者。正月十五,小城道路封堵。
  2020年上半年,不仅琴行,小城的服务行业、酒店餐饮,所有生意全黄了。下半年疫情结束,琴行业务慢慢有所恢复。暑期旺季,把全年房租做出来了,除去各项开支,没有亏损略有盈余。可我觉得,真正考验的不是2020年,而是2021年,此前回暖的迹象,更像琴行衰落前的回光返照,预示乐器培训市场开始步入低谷期。
  今年刚过完春节,好像换了一个天地似的,琴行倒闭一片,实体店整排整排的店面拉下卷闸门关门歇业。天籁琴行后开的两个连锁店也关门了,只剩下“旗舰店”。
  原本宽敞的街道显得更宽敞,形势变得太快,好像人们节衣缩食不再消费,夜间街上仿佛看不见一个人。路上碰见小顾,他直抱怨:“现在学校的老师疯了,给小孩布置那么多作业,天天写都写不完,根本没时间来吹管子。”
  我苦笑说:“刚过年把好日子,又倒霉了,大老板倒大霉,小老板倒小霉。考级改线上考级,教学改线上教学。”语数外是刚需,艺术培训充其量是爱好。反正乐器卖不掉,家长不在琴行购买,都网购,有的甚至在拼多多上面买。
  琴行是商行,线上教学不现实,老师不能把头伸进屏幕去扳学生的手指头。我讲得嗓子眼冒烟,他们错误的手型还改不过来,只能决定再熬几个月边做边看,实在不行就搬回老地方,商贸城3楼,这样就没有成本负担。
  行业里所有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灾难面前不堪一击,趋势面前要么变通,要么淘汰出局。
  今年7月,无意碰到育才琴行的老板娘李燕——她已经从当初的小燕子变成了有一个孩子的中年母亲。她在江边散步,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是双眉微蹙。
  我骑单车从江边路过,她看见我,好奇地问:“店还开不开?”
  “开,只是没有生意。搬店面换个地方,又赶上疫情。”
  我问她怎么样,她说现在开店,边开边玩,闲也闲着。我说现在琴行不好开,这两年什么怪人都碰到过,“价钱明明谈得好好的,最后还跑淘宝上买去了”。他们更发愁的是,当初“皇音琴行”开那么老大的店,怕被堵死,她家到新城区也开了个大店面,现弄得不上不下。我说:“我上年纪了,开了十几年,再熬几年,混到退休就可以”。
  我笑着又安慰她:“这么多年我们处得不错,同行是冤家,我们还是老朋友。”
  与她告别后,我双脚踩着单车的脚踏,顺着滨江绿道滑行,脑袋望着天空发呆。镶上金边的云团,被6条高压线切割得整整齐齐,桥与天上的云柱云片倒映在江面。几只野鸭,一会儿露头,一会儿又潜入水下,行踪让人捉摸不定,不知是在觅食还是在玩耍。
  我想到我自己的20年,曾经奋斗过,后来心态变了,说是挣钱又不是挣钱,说是闲玩又不是闲玩,懵懵懂懂从起点回到原点。干培训10年到开实体店10年,教了1500余名学生——大都是5年前教的,后5年学生并不多。
  一晃,人就过了50岁,左前额的头发已经染了霜,对着镜子照照,心里有些发慌,也因职业病,身体大不如前。儿子小学毕业了,9月份报读寄宿中学,我暂时就没了牵挂,至于以后,这样或那样要静下心来慢慢斟酌。
  (本文人名、地名均为化名)
  作者:杜和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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